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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君健和韩素音的友情

2001-01-17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相识

韩素音是中国人民所崇敬和热爱的一位英藉中国著名女作家。她的父亲是四川俾县人,早年留学国外学习建筑学。母亲是比利时人,信奉天主教。二人结婚后,随父亲回到四川工作。她的父亲家是个大家庭,有公婆、叔婶,都住在一起。爱情的力量,使一个年轻的外国姑娘远涉重洋,来到中国内地,生活在这样一个众多人口的大家庭里。由于她信奉天主教,为人心态平和,善解人意,使她很快地习惯了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,融入到了一个纯粹的中国式的大家庭里,生儿育女,住了下来。

1949年解放前夕,由于对共产党的误解和惧怕,在万般痛苦中,她携带儿女离开中国。

韩素音自然也随母亲告别父亲,回到西方受教育,后来她离开家去学医。她的学习和生活道路都是坎坷不平的。行医是她最初的谋生手段,但实际上最感兴趣的是文学,并在这方面有很深的造诣。在学医的过程中她开始写小说,竟然非常成功,一举成名。渐渐地她弃医而专事文学创作,成为了一位有名的作家。

1945年,我的丈夫叶君健被英国战时委员会聘请,到英国宣传中国人民坚韧不拔、英勇抗日的决心和战迹,以鼓励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场士兵的士气,共同抗击德国法西斯。他一面完成宣传任务,一面见逢插针写文章,因此与英国当时的两大派文艺界人士经常有所往来。一派的代表人物叫布瑞斯特利(Briseterly),以写大众化人民文学为主,很受群众的欢迎与尊敬,尤如中国的老舍先生,因此在二次大战中他每周被邀请到电台向群众做报告,以鼓励英国人民英勇杀敌。叶君健和他成为朋友。他的家原本住在伦敦,文艺界的人士常到他家做客。在德国法西斯占领了北欧,如丹麦、瑞典、挪威等国家之后,又准备大举进军英吉利海峡,便大肆轰炸伦敦,伦敦市民只有疏散到人烟稀少的地方。布瑞斯特利一家人也迁居到一个名叫怀特岛的小岛上。每次敌机大轰炸时,许多友人便聚集在布瑞斯特利家中小住。

我的丈夫和韩素音就是在他家里相识的。据我丈夫对我说,当时韩一面做医生,一面写文章,年仅二十七、八岁。由于她既有西方人的深眼窝、白皮肤,又有东方人的黑白分明的亮晶晶的眸子,高挑窈窕的身材,因此在众多人中很抢眼,可谓才貌压人。他们相识后,彼此很投缘。布家当时也有四个风华正茂的女儿,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的一桩心事。布家夫妇千方百计为女儿们安排机会,让她们从客人中选择优秀的男青年为伴。所以布家经常有客人来来往往,也常举行晚会,叶君健也常被邀请。

1988年我随叶君健访问剑桥大学,顺便拜访了他以前的老朋友。布的几个女儿都邀请我们去做客。我从她们四姐妹的照片中看出她们年轻时美丽动人的相貌,细白皮肤,长睫毛,大眼睛,金黄头发。我一下子想起在抗日战争期间,我带着两个乳臭未干的儿子住在重庆,敌机天天轰炸的情景,真是狼狈不堪。当时在怀特岛布家,韩素音和我丈夫常常见面,而布夫人也坦率地向他示意,希望他在几个漂亮的女儿中,包括韩在内,选择一位他所爱的人。在这众多的美女中,加上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压抑和苦闷,一个单身男人远在异国他乡,和别的女人坠入情网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。但是我的丈夫叶君健却没有被这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冲昏头脑,后来想想,实在难得。

抗击法西斯匪徒的艰难岁月终于过去了,希特勒在欧洲战败,日本帝国主义也投降了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我的丈夫叶君健于1949年11月回到中国。

相会在开罗

叶君健于1949年回到中国,在这之后,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。在欧洲六年所建立的社会基础和老朋友便全没了联系,而西方的朋友甚至误会他从西方回国,一定是被共产党所指控,甚至可能不在人世了。而实际上,叶君健正全力以赴地为新中国文艺事业做出他应有的贡献,同时在对外文艺宣传工作中起着桥梁作用。1962年,第二届亚非作家会议在埃及首都开罗举行。由夏衍任团长,叶君健作为团员之一兼秘书出席这次会议。当时的政治形势险恶。苏联的领导人赫鲁晓夫被认为是修正主义路线的头子。在亚非会议上,作家们也出现两派观点,一些人赞成苏联的路线,一种倾向中国的文艺思想。实际上,会议的焦点在于中苏的分歧。

在会上发言的人有印度的著名作家安纳德,他是尼赫鲁的忠实拥护者,赞成苏联的观点。在二战期间,叶君健在剑桥大学研究西方文学时曾和安纳德住同一宿舍,建立了很深的友谊。这次久别重逢,二人自然讨论起亚洲文学。叶君健诚恳地希望安纳德在大会发言时不要抨击中国的文艺路线,以维持中印友好关系。

韩素音当时在东南亚很有影响,她每逢去印度尼西亚和柬埔寨,都是苏加诺和西哈努克的座上宾。她在大会上的发言,会有较大的影响,甚至影响到东南亚文学艺术的发展倾向。叶君健找到了韩素音,经过多年的离别和相互的挂念,二人都非常激动,感到很亲切。韩向叶诉说了这些年来老朋友对他的担心,对他的挂念,对他所遇到的情况的种种推测。这都是因为外界对中国的情况的种种传闻,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。这次俩人在会上相见,是对那些无稽之谈最大的驳斥。

叶君健是个沉默寡言,遇事冷静,深思熟虑的人。他望着韩微笑着说:“我无需多做解释,你只要看看我本人的样子,又来参加国际会议,自由自在,便可以说明问题。人们的想象、道听途说不足为证,最好的办法就是身临其境,自己去新中国体验一下。”

韩说她的父亲、叔叔等都在中国,他们互相都很想念。

叶又强调说:“你必须去中国看看,首先你和中国有关系,又有感情,要让中国知道你是拥护中国的一名作家。”

韩领悟到了什么,说道:“我这次在会上发言应该慎重,是吗?”

“对,你是一个在东南亚有影响的作家,作为一个作家,说话应留有余地,应该含蓄,只有你对中国有了深入的了解,你说话才会起到重要作用。”

韩这会儿完全领悟了,愉快地说,“叶,我很感激你,你真是及时雨,给了我一次仔细考虑问题的机会。”

他们谈话之后,热情地拥抱并表示以后要常常见面往来。

在那次会上,韩的发言没有一丝对中国不利的话语。

叶和韩谈完话之后,立刻来到中国驻开罗使馆,请求当时中国驻开罗大使陈家康会见韩素音,并邀请她回中国访问。陈家康大使是叶君健武汉大学同学,他们在学校时一起做过地下工作,所以彼此很了解。

陈大使按叶君健的意见,请韩素音回中国访问。

从1962年起,韩几乎每年都回中国探亲,访问,并到俾县寻根,探望父亲的家庭成员。父辈只有一个婶母还活着,韩对也尽了一个侄女的孝道。她对其余的堂兄妹们也很有感情。她也逐渐成为中国人民家喻户晓的作家。

韩和我家庭的关系

每年韩素音都要回中国一次,她也为中国做了许多事。有些事别人也未必做得了,她都设法帮助解决了。另外,她也交结了许多中国的作家和朋友,有些人还通过她到国外访问。她为一些公共机构作了一些有益的贡献,比如冰心儿童文学奖,中国翻译家协会,季羡林组建的科技奖都得到了她的支持和赞助。对水灾和其它的公益事业她都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,把自己的积蓄捐献出来。

韩素音每次来中国,下榻之后,就立刻给我家打来电话,报道说:“老叶,我回来了。”之后,便安排时间到我家来看望。

她和我丈夫在一起,有时要谈很长时间,谈世界文艺动态,谈中国文艺思想,谈艺术未来的方向。有时我听得直打瞌睡,便对他们说,“我累了,对不起失陪了。”韩说,“苑茵,你招待我很累了,只要你放心,就去睡吧。”

我对我丈夫的女朋友们从来没有什么反感,或不愉快,只要她们到我家来做客,我总是热情招待,渐渐地,她们都成了我的好朋友。但我有时也和丈夫开玩笑。有一次我对他说,

“你在英国时和她相处那么融洽,为什么不和她结婚。”

“你真是小家子气,男女交结就非要谈婚论嫁,那这个世界岂不乱七八糟?”他答道。

我又逗他,“她漂亮,能干,有名有钱,你不喜欢这些吗?”

他不耐烦了,“这不是我的人生目标,少和我说这个吧!”

后来,韩素音的丈夫陆文星每次来中国,也到我家来作客,大家都成了朋友。

叶君健病重期间

1992年3月底,第七次全国政协会议结束,叶君健回到家中便说腰部剧痛难忍,像钢刀锯骨一样。我们一家急得四处寻医,最初几个月一直被误诊为由于长期伏案而作,落下的腰肌劳损。经过一段的治疗,不但没有好转,反而日渐严重,以致身体消瘦,不思饮食。最后住院检查,确诊为前列腺癌扩散到骨头和肺部。医生的结论是只有几个月的生存时间了。得了这种令人谈虎色变的病,全家人的心情可想而知。但顾不了别的了,家人全力以赴,尽力救治。叶君健是一个性格坚强,不畏难苦的人。平时做人温良恭俭让,从来都是在和时间赛跑,不知什么是休息,什么是享受。这一下让他卧室不起,是他最大的痛苦。

不管我们想什么办法,他的疼痛却一直在折磨着他。我每天做好晚饭,亲自送到医院,一口,一口地喂他。每到傍晚,他就伸长脖子,透过窗子向外张望,盼望着我提着饭盒出现在他的病床边。

一天,天气阴沉,下着绵绵细雨,从医院大门开进一辆轿车,一个高高的身影从车里迈出。他透过雨丝,想到又是老伴送饭来了。但病房的门开了,进来的人是他的老朋友韩素音。

他楞住了,呆呆地望着韩。韩却很镇静,面带微笑地走近病床,弯下腰,亲吻了叶的面颊,并说道,“老叶,没想到吧,我来看你。你看上去很好。”她没有表现出对他的病的难过和担心,相反却表现的很沉着,快乐。这也许是因为韩曾是个医生,她懂得要用冷静的态度去影响病人,给病人的暗示是藐视病痛,有信心战胜。叶很高兴,真的似乎减轻了病情。他们谈了好一会儿,情绪一直很高涨,没有什么感伤。

后来,叶对我说,她来时,我没有觉得痛。就是痛,我也要忍着,我不愿意让她看到我被疼痛扭曲了面孔。

那天他的情绪很好,在那以后,他的病情也奇迹般地一天一天好转起来。当时,正赶上我的大儿媳放暑假,日夜守护在他的床边,倒屎倒尿,医生和病友们无不称赞。二儿子一家得到消息后也立即从国外赶来,为他寻医找药,全家人全力投入到这场与癌魔抗争的战役中来。有朋友的关心,领导的关注,印度作家安纳德去医院看望他,韩在临回国前又第二次前去探视。在众人的关爱下,这场战役到底是我们胜利了。叶君健于11月出院了,病情完全得到了控制,这真是一个奇迹。

半夜电话铃

回到家里后,我和叶君健又安安静静地过了五年平稳的日子,这期间他又奋力写了好几本书。自然,韩每次来中国,都照常来看他。1995年当韩在中国过生日时,我们夫妻二人还前去为她祝贺生日。

但不幸的是1997年底,叶君健的病复发。由于有第一次对他的病的护理经验,加上四、五年来医药的发展,我在思想上一直认为他终归会好起来的,不会有生命的危险。但是事与愿违,尽管全家人以不惜一切的心情来迎战,病魔最后还是夺去了君健的生命。他于1999年1月5日离我而去,带着对家庭、对祖国的无限眷恋。我沉浸在悲痛之中。

两上月之后的一个深夜,我家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。我拿起了电话,有人喊了我一声“苑茵!”我立刻听出对方的声音———是我们的老朋友韩素音。我们远隔千山万水,相对而泣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。最后,韩对我说她骨折,长期住院,头一天才出院,得知叶已经不在人世了,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,明知我这里是深夜,还是给我打来电话。她劝我不要太伤心,她能理解我,因为叶不仅是我亲爱的丈夫,也是她最好的最可爱的好朋友。我们俩人又泣不成声。最后她说,

“中国是我感情的寄托,老叶走了,我们也都老了,但希望你保重,写信给我,有什么困难一定告诉我。”

我也说,我的儿女们很孝顺,请她放心,希望她回北京,我们再相会。

电话挂上了,我却一夜未眠。一切一切都像在睡梦中,往事历历在目,真是人生如梦啊。

老伴在病中卧床不起时,在精神稍好的时候,录下了几盒音,其中一盒专谈了他和韩素音的交往和他们之间的感情。其中有这样的话语:

“韩素音来看我,我既感到意外,又给了我带来极大的安慰,我感到非常愉快。这再次证明,青年时代的朋友难以忘情。当初在生活艰难的条件下所结成的友谊,以共同理想为基础的友情确实是永恒的。她对我的感情没有变。在工作上,她仍然在写小说,编刊物。我虽然做多少年的外语工作,但只要有机会,有时间,我也在不断的写文章,我们有共同的兴趣和理想。这也是我们友谊的基础…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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